守艺人｜在建水紫陶碗窑村，却意外寻访粗陶的前世今生

PART 1

云南红河州建水县，除了《舌尖上中国第一季》提到的建水豆腐，还有享誉海内外的紫陶。作为中国四大名陶之一的建水紫陶，与江苏宜兴紫砂、广西钦州坭兴桂陶、四川荣昌陶器齐名。

建水碗窑村，制陶史要从宋代说起。在数百年的烧制过程中，“建水窑”作为云南古陶生产的重要基地，其出品的陶器经由唐代开通的“步头路”从越南远销东南亚一带。

如今随着建水“紫陶热”，无数沿海从事陶器买卖的生意人带着敏锐的商业嗅觉纷纷入驻当地。一方面这让本将走向没落的紫陶和粗陶又起死回生，另一方面工艺商业化带来的弊端日益突出。紫陶已让太多人趋之若鹜，而我更想将目光聚集在紫陶的“前辈“——“明有粗陶”的粗陶。

走进祖代坚守粗陶手艺的人家。

粗陶的前世今生，由他们讲述最为不过。

认识沈师傅一家，彷佛是一次冥冥之中的指引。经人介绍，辗转得知他家正在出窑后，于是兴冲冲地赶往。

一大批烧好的粗陶新鲜出炉，所以到他家正赶上两个外地人来他家看货。师傅远远地站在门边上，只有客人遇到不懂的才会上前解答关于陶器的疑问。而师傅的妻子主要负责忙活招揽生意，帮客人挑选确认货品等。

建水真的很小，这两个外地人刚好是前一天在建水小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客。他们从北京来，因做茶生意特意来师傅家选一些陶器回去卖。后来从师傅那里得知，像这样慕名而来的生意人不在少数，多是一些批发陶器或者茶叶同行介绍。

沈朝有，今年58岁。他家传承做陶的技艺至少可追溯至清朝。

他爷爷那辈就已经从事粗陶手艺，家房后山上的几条龙窑都是爷爷跟老一辈人粗陶人一起修建的，包括不远处倒闭的废窑厂也是他爸爸当年建的。

一家人虽然只有沈师傅潜心粗陶的手艺，但是八十多岁高龄的母亲和已从医院退休的大姐掌握了手工“吹鸡”的绝活。母亲年轻时跟爸爸在厂里工作，而姐姐则是从小受家庭氛围的影响自然掌握了这项技艺。大姐闲时无聊做的“吹鸡” 现已成为沈师傅家的特色。（注：“吹鸡”为一种小型乐器玩具）

年轻时，他并非一心继续家族衣钵，嫌做陶费时耗力过于清苦，于是选择去碗窑村临近镇的一个糖厂工作。但同废窑厂一样的命运，恰逢集体企业改制，经济不景气，糖厂也倒闭了。正是这样的时代命运，促成他回家重拾祖辈旧业，兢兢业业沉心做粗陶。看似是被命运选择，却成就让他成为粗陶守艺人。

在师傅看来，“做粗陶谈不上多出色的手工艺，不过谋生之道。”因为建水紫陶过于耀眼，没有人会在意朴实无华的粗陶。但我与他呆了一下午，他一边修着土坯一边与我聊天对话，那份质朴安然无不显露着一个普通的真正的手艺人工匠精神。

我问师傅，“你一个能卖多少钱？

师傅说“我批发给那些商家也就15。”

师傅一下午单就修坯，能修好的土坯花瓶不到10个。而一个成型的粗陶远不止修坯这一道工序，和紫陶制作类似，它要经过复杂的工序：

1. 成泥：将陶土晒干然后碾碎成粉末状，兑以一定比例的水变为泥浆。

2. 揉泥：是制料的最后一道工序 采用特殊的手法揉搓，将陶泥中的气泡赶出，防止在烧制过程中受热膨胀炸裂。

3. 拉胚：根据陶器形状的弧度、厚度等一气呵成。三天不练手生的熟练才能与泥培养默契。

4. 修坯：平底要修薄，多为凹槽，意为防止烧窑过程中因高温 泥土膨胀致使瓶底炸裂。

5. 装饰：多用纯书法/字画结合/纯素等方式在陶器上作画写诗。

6. 烧制：现多采用气窑电窑烧制，时间一般在12个小时左右。等待温度达到1000左右，便冷却降至200-300度。等到50-80度即可出窑。

同紫陶一样，因陶坯中的呈色元素含量多变，经由柴灰配比兑进行陶器上釉 ，高温下从上至下产生意外和色变，形成不可预见的窑变。这也是陶器的最为迷人之处。

PART 2 -

山坡高处静卧着数十条元代龙窑。这些遗址在碗窑村附近1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从四周大量堆积的古代陶片中，找到了建水窑元代早期至明清、民国年间各个时期的青釉，青花器物。

师傅也拿出从家房后找到元代略有残次但器型完整的青花绿釉碗给我看。目前这些元代的碎片多为当时火葬之后装逝者骨灰的土陶罐。

这几年，每到一个地方必去当地的博物馆。这样的成色从未见过，实属精美难得。

后来，师傅跟我讲“自元代之后，青花绿釉已经消失于人间”。在清代，他的祖辈曾试图调配，但最后都失败了。因为绿釉的矿物质找不到，再者调配柴灰的比例也失传了。

师傅讲述过程中的叹息让我无痛心，也让我感到更加幸运。至少，我有幸亲眼见过它重现人间依旧真实的色彩——绿釉嵌于冰梨纹又以红褐色斑点做点缀，素雅淡美。而现在保存尚好的在南海沉船打捞的元代青花绿釉，只能在广州的博物馆找到。

师傅总说：“我不追求做陶发家致富，维持基本的生活就足够，没必要干多大。” 这也是一路寻访，最后得到了我心里的答案。从建水紫陶街到碗窑村的紫陶店铺，现代商业的侵蚀仍有一些坚持初心做着平凡却不平凡的手艺。

我不知道粗陶的命运将会走向何处。

受紫陶的冲击，很少有人知道建水还有另一历史悠久的粗陶。其次，随着消费市场的日益升级，大众对生活用陶的需求减少，反而工艺用陶呈现复兴之势。

然而粗陶本身就以生活用陶著称，也使其陷入发展的困境里。但好在师傅从父辈失败吸取教训，适时求变，以客户需求为导向的生产方式，让粗陶如今有了日渐明朗的局面。但单靠师傅一家，粗陶难以为继，更何况技艺人的传承一直以来是最棘手的问题。

看似一场偶然遇见促成里这次关于粗陶人家手艺的记录，也受到《手艺人》这部纪录片的启发，其野生派叙述纪录促发我将想做的事提上日程。

很多事不一定要做好十足准备才开始，大多数的经验都是在过程中积累和习得的。这样的感触在这次探寻之旅中不断被证实。

我们生处一个不同以往的极速发展的时代。有些事物消失了，有些事物被改变了，有些事物新出现了。

也许我们该遵循更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但那些延续数百年的文明不该被遗忘，值得被更多人铭记。他们是手艺人更是守艺人。

“烧陶看缘分”，人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