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陶主义”者-精品紫陶欣赏

女娲采五色土抟而造人。证明中国人是“土性”的。金、木、水、火、土——土在其中。退远了看，中国简约印象，说来就是一个陶器，细细勘验下来，其余四性原本就是制陶必有的元素。固有一个成器，即是五行之合和。中国人的“拜陶”，是根性使然，是比当今任何一种时尚更值得推崇的文化传统。

中国七千年文明——新石器时代，差不多与陶器肇始同时。世界各地古人类文明至今仍然以出土“陶片”作为主要的断代材料。如中国河姆渡文化就是典型代表。古陶器既是古人类最早的创造物，那就是现今人类的“图腾”。更重要的是，古人类最早的思维，正是在这“首次”的“赋形”——由形而器，由容而物，物而为用，参天观地，历经上万年的历练而生成原始哲学观的。

《易》中所谓“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人，民咸用之谓之神”——这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这是神灵假手人类的创造，怎能不心生敬畏！

到了老子那里，这种哲学的抽象和概括到了最高之度：“三十福共一毂，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里的“埏”是制作陶器时抟揉黏土的过程，引申为制陶的全部工艺；“埴”就是黏土。

一个成型的陶器，其可见的物质形态是“有”，但它没有贮藏其他东西时中空的部分是“无”。这“有”、“无”是相互依存的，没有“有”，无以为“用”。有“用”的，正是赋形后产生的空间。所谓“利”者，当然指人类以此种创造得到的好处。

《考工记》是中国目前所见最早记录手工业技术的文献（成书大约在战国初期）。在“国有六职”下记述了官办手工业技术的详细分工，其中“抟埴之工陶、砙”就是专指的陶瓦工，又说“有虞氏上陶”——尧舜时代就崇尚陶器了。《考工记》记载了甄、盆、簋、觳、豆各种陶瓦器的容量和尺寸。最有趣的是强调“髻垦薛暴不入市”—就是说，远在两千五百年前，陶器市易就很发达，而陶器残次品是不得入市的。《考工记》记录的是官办厂坊的规范，且确定了制作优美器物遵循“天时、地器、材美、工巧”四个原则，可见那时，中国手工业包括制陶就达到何等理性的程度。

我们至今无法还原人类始祖是如何在抟土时混沌初开，激发幼稚想象的。也许那是一个极度漫长的过程，它使得切分的某一细节显得并不真实，但至少，在现今的陶器坊间，在建水，可以再现并体验其中的多个环节。

依我的亲见，在云南的多个地方窑口，大多使用窑制法，不少还保留原始的制胎“盘绳法”。若以地方民间窑口论，小本经营，大多土质陶器，型简质粗，贱如弊帚，不计成本显然不能，但即若建水精品，愈精则愈投人工，分毫不爽。至今江西、浙江、江苏烧造之紫砂壶，无不如此。至若以名师手工拨款的宜兴“名壶”存量极少，动辄数十上百万而争购，量非罕见。这非常奇妙，人们甚至放弃机械改进，如此笃信手工与“神”达成的契约。即使中国陶瓷到了“前三清”那样的顶峰，御前宝器，令世界折膝拜服、叹为观止，也丝毫没有改变“手工”的魅力！这大约是中国乃至人类唯一的聪明之举。康熙、雍正、乾隆老皇帝怎可小觑！

总之，“拜陶”贯穿中国全部文明史。而持此“主义”者，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概莫能外。这是原本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