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之变

一条长六十三米的龙窑，静静地卧在碗窑村旁边的山坡上。泥土剥落，砖块移位，地上横七竖八的盆罐和散落的陶片，呈现出一派荒凉与悲壮。走到窑侧细看，拱型的砖门还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黑黑的面容仿佛述说着昨天冒烟时的故事。

钻进窑膛里，阴冷冰凉，只有几个大瓦盆，他们没有忘记当匣钵陪烧的责任，顽强地坚守在那里。

龙窑很长，直卧在山坡上，他有过辛劳，有过辉煌，如今退役，残缺之美，一种凄美，让人心灵震撼。

看窑之后，我们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总想找一个人说说龙窑的事情。建水紫陶研究会谢恒会长的工作室恰好在龙窑旁边，他手拿调色板正为一只直口花瓶填泥。这道工序不能停顿间隔，谢恒会长一刀一刀填着泥，跟我们聊着龙窑。

建水有八条龙窑，碗窑村修建时毁掉了一条，现在还剩七条。龙窑的历史很长。在三千年前商朝时期，浙江上虞就有龙窑的型制。今天你们看到的窑长63米，在25至30度的山坡上依山势而建。坡脚是龙头，窑口。坡顶是窑尾，烟囱安在龙尾巴上。在窑口升火，窑膛内是贯通的，自然气流就形成一股抽力，火势顺坡而上，一条火龙在窑膛中起伏升腾。每一米窑膛的上方，对称的有一对火窗，用于观火和投柴。当窑内温度升到300至400度时，依然在窑口，升火处投柴。待升至600至700度时，若还是往升火处加柴，窑内温度就很难上去了，这时，该启用火窗了。两人面对面的，均匀地往火窗里投柴。这是一个最考技术的活计，完全靠师傅的经验和眼睛。这个窑高两米，最宽处也是两米，下面小，上面大。这样大的空间靠人工投柴，很难说里面的温度是均匀的。练就火眼金睛的烧窑师傅具有观察力和判断力。这时候窑膛里面已经是一条熊熊燃烧着的火龙了。两侧的师傅观察着，用行话相互提醒着投柴的方向。如果边上的温度不够，就喊道：加边火喽，顶上的温度差，就喊加尖火喽，最下面的不够，就喊加底火喽，若都不够，基本就是两人一起喊，加满火啰。当在第一眼窗投柴时，就在第二眼观察，温度够了，便封了第一眼，以此类推。叫喊着，呼应着，窑膛内火龙翻滚，窑外喊声阵阵，生气勃勃。

这一条60多米的窑烧一回，若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点火，窑工就得守候着，在窑旁送走夕阳，迎来星星月亮，再到太阳都升高了的次日九点钟，这一窑才烧好了。烧得怎么样？出窑便知分晓。

烧窑是个技术活，装窑也是个技术活。60多米的长窑，每隔十米留一道门，但两对面不是对称的，门是用来装窑和出窑的。过去一般一个月烧两窑，但是烧一窑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紫陶件，就有其他掺杂着烧。装窑时得把花盆摆在最前面。紫陶放在窑的中上部，最好的放在中间。紫陶器皿是放在匣钵里的，不裸烧。有的器皿是摞起来的，装窑码器皿时，比如装水缸要码三层，那是一定要码好的，保证不塌不倒。当窑内的温度升到1000度时，所有的被烧器皿已经变成透明的了，若码的不好，这个时间段在任何一处坍塌一小部分，四周就会毁了一大片。所以自己装窑自己烧，紫陶的成品率也只达得到百分之六十。

烧窑的柴禾，有用带皮的松树，烧的过程中，松脂这一特殊物质对烧件的渗透，最后器皿经打磨后，亮色从里面透出来。有个形容紫陶的词叫明如镜，可以照出人影的紫陶，当地话说“很水”像玉一般。

听得入神入迷，几位来访者坐在小凳子上，包围着谢恒会长，中间都不带插一句嘴的。说话间，填泥结束，谢会长用一张报纸巴在了湿泥上，并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的道理。

谢恒会长是建水紫陶的研究者，制作人，也是建水紫陶文化的传播者。就侃龙窑这一桩，他从三千年前的龙窑谈起，熟知中国的龙窑，给我们上了一堂中国龙窑的课。他制作，不仅仅是做出来就认为完事了，还要进一步地问为什么：他研究窑温，人有意识地控制窑变，可控性能达到多少？红色的火焰，蓝色的火苗，烟的浓度及一长串的专业术语，化学符号。我们似懂非懂地听着，思绪跟着故事走，仿佛看到他蹲在窑旁，手拿红色的黑色的碎陶片，千百次地问着，这个色是先红后黑的，从哪开始变，会黑到什么程度？

一条龙窑从远古传下来，他的每一次升火，每一次的窑烧，总有丢弃，也不乏经典之作。建水古城留下了被视为国之瑰宝的紫陶品，这些陶品，在窑中，浴火千变万化，最后的呈现，是匠心独运，是心血凝练。重要的是有的作品，一眼看上去他就有生命。在龙窑中，熊熊烈火冶炼着，给予他阳刚，赋予他灵魂，作者的心血凝集，经龙窑还魂再现。

龙窑旁的做陶人，谢恒会长，工作室就守着这条龙窑，他目睹了窑烧从柴烧到电烧和气烧的演变，他也思古，也怀旧，也有龙窑情结。但是，历尽沧桑千变万化之后，他心中装着的是一部书，建陶史书。他胸中揣着一个梦，就是让建水紫陶走遍天下的宏伟蓝图。

此文作者张存鲜（右一）与谢恒（左二）合影